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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穆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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嬴妲飛快地將刺中他膻中的銀針抽下來, 這時蕭弋舟才察覺到疼, 他的兩根食指都讓嬴妲紮破了,雖能放血,消除燥火, 令人疼痛保持清醒, 但這樣的清醒未免太難受了些, 他沈聲道:“都滾出去。”

婢女面面相覷,福了福身去了。嬴妲以為那話也包括自己,要麻溜地滾出去, 手腕卻被他拽住,人又被重重扯到他胸口, 蕭弋舟哂然道:“敢偷襲, 便不要怕後果。”

嬴妲緊張不已, 忙又哆哆嗦嗦抽出一根銀針,想刺他昏睡穴,但黑暗處她不能視物, 比聽力遠遠不及蕭弋舟, 反倒弄出些呆拙的動靜,被他鉗制住細腕, 嬴妲一動不能動,張口就咬他喉結。

這是男人最敏感的地方, 《采陽經》裏說咬這裏沒錯。

檀口微微一吐, 將他的喉結舔了一下。

蕭弋舟忽然暴躁生怒, 猶如被長蟲啃了一口將嬴妲推開, 嬴妲摔倒在地,雙臀生疼,幾乎摔腫了,她揉揉臀爬起來,要往外走。

暗處男人英俊的臉孔因為怒氣上湧近乎猙獰:“你敢走?滾回來!”

嬴妲猶豫了一下,沒有往回走。

她的腳步聲落到了門檻邊,真的不會再回來,蕭弋舟聽著動靜,胸口發悶,呼吸忽然不暢,俯身,一口血嘔了出來。

嬴妲睖睜了,飛奔回來將要一頭栽下床榻的蕭弋舟搶住,他這會子才施了針,將藥性解了,氣血虧弱,嬴妲後悔自責,怎麽能這時離了他?她難受地替蕭弋舟順背,一手扯了一條幹凈的帕子替他擦嘴。

虛弱的男人忽然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,嬴妲吃痛,男人冷冷屑笑道:“蘇先生的高徒,怎麽竟是庸醫一名?醫死了我,你上哪換賞錢?”

嬴妲心頭一梗,劈手紮他手腕,蕭弋舟被刺了一下,冷笑聲更重,拒不松手。

她咬咬唇,在他手背上一筆一劃寫道:你是我第一個病人,醫不好,我自裁謝罪。

“口氣還不小。”

蕭弋舟冷冷道:“你知道這毒是誰給的,誰給我種下的麽?一個滿心算計要我死的人,他給的毒發作起來能是蟲子咬的一點癢麽?”

嬴妲雙臂一顫,嘴裏猶如嚼了黃連,苦不堪言。

蕭弋舟說罷,氣息哽在胸口不暢,竟又彎腰咳了一聲,嬴妲的心宛如重鼓敲過,慌張地又將那條沾了血的帕子又送過來,沒想到不留神塞進了蕭弋舟嘴裏。

“……”

嬴妲怔住了。

她急忙將帕子抽出來,蕭弋舟笑了一聲,不辨喜怒,徑自倒了下來,“被褥替我掖上。”

嬴妲將滑落一側的被褥撿過來,替他妥善地掖好被角,黑暗中又傳來蕭弋舟低沈的嗓音:“藥性退了,身子冷。”

嬴妲圓潤晶瑩的眸子睜圓了,掖著被褥的手生生頓住,虎口似被撕開,疼得鉆心,果然便聽他說道:“傳個人過來,暖床。”

她久坐不動。

沒有一點聲息,嬴妲坐在床頭的身影靜得像塊泥塑。

蕭弋舟蹙眉,因為這女人笨拙呆滯得近乎無趣,又沈聲說道:“傳女人過來。”

嬴妲掐著掌心,沈默著,指甲在掌心肉裏刺著,緊了又松,她最終還是拉過蕭弋舟的手,在他手心寫:身未痊愈,不得縱欲。

他冷笑著道:“不過是抱著女人睡一覺,我——”

嬴妲趴了下來,連人帶被地一把抱住,蕭弋舟的聲音頓住了,蹙眉微微偏過頭,這女人已經貼住了他的胸口,仿佛又加了幾重被褥,暖烘烘的柔軟而舒適,帶著清潤憨甜的濕潤體息,隨著她身上淡淡的一抹藥香鉆入鼻中,沁人肺腑。

這股氣息柔軟而幹凈,令人怡神,或許是藥性散了,人已陷入了一團倦怠疲憊之中,被她軟軟地抱著,那抹氣惱漸漸散了,很快地便陷入了深眠。

嬴妲等他睡著了,屋內悄無聲息了,才收拾好飛落的銀針,慢吞吞開了門去了。

滄海閣夜裏靜謐,能聽見縈紆淺溪發出的清越的流水聲,嬴妲從二樓走下來,到了自己房中。

南窗外是碧幽幽一片竹林,西綏兀勒城夜裏雖冷,但不知為何竟從來不下雪,綠竹猗猗,枝幹隨風掃過木質窗欞,吱呀地響動。

窗外傳來竊竊私語聲,嬴妲翻看著醫經的手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,耳朵忍不住為那一點由遠及近漸次傳來的聲音吸引著。

“府裏人不教說,可這屋裏頭那位是真真大有來頭的,你聽說了麽,這可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沅陵公主哩!”

她的官話裏摻雜西綏俚語,嬴妲聽不大明白,但還是能分辨得出不是什麽好話。

另一個婢女倒是說的一口純正中原官話,“當真?這位公主不是脾氣最是傲慢無禮麽,那樣傷了世子的心,如今又巴巴過來,說要給世子治病,這是安的什麽心思?”

“世子哪兒都好,只這看人的眼光也太……”

“不說此話了,明日那位穆姑娘便要住到府上來了,咱們誰也不說起那位公主。”

“也是。穆氏女是有戰功的,輔佐她父兄勝了夏侯孝的黑甲軍,三千勝五千,名氣可大哩。”

口音純正的婢女示意她聲兒輕些,低聲又道:“但又有傳聞說,穆女與屬下打得火熱,你想她常年拋頭露面的,對男子全不避諱,雖說人厲害武功高,將來能輔佐世子功成名就,可這樣的女人放在身邊,哪個男人能安心的?”

說得倒也是。

兩人不再爭辯,貓腰一閃身朝回廊後去了。

嬴妲放下醫經,將濕潤泛紅的眼眶擦了幾下,自嘲地發出一聲笑,拉上被褥睡下了。

蘇先生的回信在第二日傍晚時分便到了,小巧玲瓏的白鳥在窗欞之間跳躍,翅膀沐浴著絢爛漸沈的晚霞,暮雲收攏殘線,取了信紙它便乖巧地飛走了。

蕭煜告訴她,這只信鴿是蕭弋舟與蘇先生通信的靈物,十分靈敏,甚至通人性,分得清誰是好人,誰是惡人。

信紙上寥寥幾言,便解了嬴妲的困惑,她猶如茅塞頓開,取了針,在自己手指關沖穴上紮了一針,蕭弋舟服藥用針之後,有暈厥不力癥狀,紮他手少陽三焦經,或許能使他頭目清醒,嬴妲紮得自己手掌發麻,疼痛難忍,勉力抽了針。

這時滄海閣已不剩多少人了,大多是去迎接穆女了。

穆女搬入侯府,世子的用心不言而喻,滄海閣個個忠心,自然都想見識見識那位未來的新婦。

穆紅珠十五歲時便跟隨父兄征戰沙場了,矜貴的世家嫡女,竟手操長戈,打得須眉節節敗退,這在民風淳樸而彪悍的西綏,大大助長了女人的士氣。在這些人眼中,穆紅珠是無出其右的巾幗豪傑。

嬴妲的手腕又紮了幾針,為了尋找穴位,她試了手臂、雙腿,連腹部也紮了好幾針,常常試錯,又回來翻遍醫術,自己琢磨。

回信中蘇先生好像肯定了她在醫術上的造詣,說她才不過十日功夫,能考慮到這一點已實屬難得,便事無巨細地同她講解了好幾種行針手法,嬴妲一一在身上試了。

不知道為什麽,蕭弋舟好像怕紮針。

她找到一個最不疼的穴位,又反覆試了兩遍,手指指腹出了一粒血珠。

她凝神看了看,自己將血抿了,用止血帶纏上傷口。

天色已暮,滄海閣又湧進了一大波人,不少人才從瑯嬛軒回來,她們在那見識了穆女的英姿,一個個雙頰鼓鼓,雀躍地交談著,期盼這回世子回頭,擦亮眼睛,娶回穆女。

在路過嬴妲敞開的兩頁窗前,煙綠故意睨了她一眼。

嬴妲用剪刀剪下了止血帶,綁成一個結,她綁繃帶的手法一如既往地拙劣,這個蘇先生沒教過,她只好綁成膨大的一坨,到了時辰了,她開始收拾藥箱,按部就班,到寢屋外等候。

鄢楚楚道世子不在,見她背著書袋和一只紫木的藥箱,走路不急不緩的,臉色也平靜如水,鄢楚楚心頭存疑,忍不住問道:“穆女來了,你竟不為所動,掐得一手好時辰,輕描淡寫便過來了?”

嬴妲看了眼手裏的方子,交給鄢楚楚,“這是蘇先生今日用信鴿寫了傳過來的,原方子。”

蘇先生的飛白書只有世子一人臨摹得像,他人無從仿冒,嬴妲送來的原信裏,還有不少是關照女徒弟之語,本不應當外洩,嬴妲是知道這院裏的人沒有人不對她警惕防備如防豺狼毒蛇,她為了取信於人,也不再自己謄寫了,將原物送了來。

鄢楚楚將信紙一折,蹙眉道:“我沒同你說這個,回我話。”

嬴妲垂下眼瞼,微微上翹的睫毛濃密得如在水之湄茂盛的蘆草。

她軟聲道:“我是來為世子治病的,等我還了這筆債,就走了。不會耽擱的。穆女也好,侯爺也好,見或不見都是一樣。”

嬴妲話音落地,身後寢屋的門刷地被扯開了,蕭弋舟漆黑如墨的一道身影,就立在兩扇對稱而開的門縫之間,孑然孤傲,臉色寫滿戾氣,陰冷地對著倆人。

鄢楚楚心神一動,“世子,大夫來為您施針了。”

說著她的玉手輕輕見嬴妲的腰背往前一推,嬴妲懵懵懂懂地,險些一頭撞到蕭弋舟懷裏,忙頓住,一下也不敢碰他。

蕭弋舟背過身去,寬敞的玄色廣幅長袍迤邐垂地,嬴妲順著屋內昏昏的燈火打量著,他竟赤著一雙足,仿佛才沐浴而出,只虛掩了身體罷了,觀他舉止神色,嬴妲猜她的話蕭弋舟沒聽見,他還沒認出她,默默地松了一口氣。

身後的門被鄢楚楚拉上了。

嬴妲走了過去,這時才發覺,屋內竟還有一人,那女子言笑宴宴,側坐於圈椅上,單手支頤,橫波妙目顧盼生姿。一身曜目灼眼的大紅長袍,軟銀腰帶上佩翠瑯玕,挽著飛仙髻,斜簪金爵釵,眉如翠羽,俏麗若三春之桃,眨也不眨地盯著嬴妲,燭火揉入眼波,熱情而嫵媚。

“好一朵體貼可人的溫婉解語花啊。”

穆紅珠的食指扣著臉頰,朝蕭弋舟點燈的背影道:“好福氣,真是好福氣。”

嬴妲呆呆地,手足無措,恨不得立刻便推開門跑了。

穆紅珠也在打量嬴妲,在西綏,她的美貌屬於上乘,不過見嬴妲膚白若膩,容貌盛艷,若是盛裝打扮,自己遠有不如,她又笑了,“你讓我在這兒看你的美貌小醫女扒了你衣裳,當著我面調戲你?”

燈火通亮,蕭弋舟吹滅了火折子,回過身來,神色冷漠,“這女人借行醫之名,對我動手動腳,甚不規矩,讓你盯著她,以免她對我有所動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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